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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八十章 联句


郭络罗明鸳能懂得的道理,纳兰玉露又怎会不懂?


她好不容易来一次念心园,自然想着要讨好陈文心,让她对自己产生好感。


虽然陈文心比她还小一岁,她还是低伏做小,以侍奉尊者的态度来和她说话。


她是宫中的嫔妃,连向明和自己的哥哥都对她恭恭敬敬,自己低伏些也不吃亏。


自雨亭中的石桌是一整块圆形的汉白玉,并不甚大。


陈文心坐在上首,君臣有别,向明和纳兰家兄妹二人便坐在下首。


陈文义进来,见下首已经被他们三人坐满了,不禁一挑眉。


陈文心揶揄道:“二哥撵人热着了吧?这处会溅到些水汽,最是清凉。”


她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个座位,那个位置是她省亲初日陈文信坐的,水汽清凉让他欢呼雀跃的。


陈文义也不拘泥,索性就在她身边坐下。


向明和纳兰容若都不是那等迂腐老臣,也都和他私交甚好。


朝中年轻的臣子不多,老大人们和青年人的想法出入甚大,私下也玩不到一块儿去。


更使得这几个年轻臣子惺惺相惜。


结交向明还是因为陈文心让他帮忙相救,二人才有认识的机会。


向明和纳兰容若一直颇有私交,只不过纳兰明珠一直反对,说向明此人终会聪明反被聪明误。


所以两人的友谊,一直没摆到明面上来。


这回向明触怒龙颜,皇上又饶恕了他,反而让朝臣们以为皇上对向明很是器重。


——若非格外器重,怎么会让他触怒了龙颜还能毫发无损?


纳兰明珠见此,才允许纳兰容若光明正大和向明来往。


陈文义也就通过向明,又结识了纳兰容若。


纳兰玉露见状,只道:“勤嫔娘娘和陈将军兄妹感情真是好,叫玉露看着好生羡慕。”


她和纳兰容若同样是一对兄妹,用这个话题引起陈文心的注意,是再好不过的。


果然陈文心笑道:“怎么?难道你和纳兰公子兄妹感情不好吗?”


纳兰容若抬起头来,警告似的看了纳兰玉露一眼。


“娘娘您瞧,我哥哥就是这样疼我的。”


众人一下子都看向纳兰容若,他那个白眼还没来得及收回,脸色窘迫了起来。


“你平素在家女红纺织、弹琴作画和吟诗作赋的时候,我可尝对你有半分脸色吗?”


纳兰容若嗔怪道:“谁知道你第一次见勤嫔娘娘和兰襄,就这么没规矩。”


陈文义在旁默默听着,纳兰容若的意思,分明就是在向众人表明——


他妹妹平时可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小姐,不是大家今日看见的和郭络罗明鸳吵架的泼妇。


这是在替纳兰玉露重塑第一印象呢。


这也怪不得纳兰容若,他深知自己的妹妹想嫁给陈文义,他哪能不帮忙呢?


陈文义此人不说容貌清俊,气度凌云,单说屡立战功、年轻有为,就是一个绝佳的妹婿人选。


他和陈文义交好,若是陈文义成为自己的妹婿,亲上加亲就更好了。


向明傻乎乎地回答了一句,“啊,看来纳兰小姐真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子啊。”


陈文心简直想哈哈大笑。


这个向明,他说的这句话,简直就像是一个五毛钱就能请来的托儿一样!


哈哈哈!


纳兰玉露兄妹俩这一出戏,被向明这句点睛之语圆满完结。


这里白露领着几个小宫女再度上茶,撤下瓜果点心,再换上了新鲜的。


陈文心道:“雅坐无趣,我前几日才和家人说,要以此自雨亭为曲水流觞,赋诗雅宴呢。”


陈文义担心她的身体,不想让她饮酒。


他道:“只是这暑热白日不宜饮酒,何不来联句取乐?”


联句是作诗的一种方式,是指一首诗由两人或多人共同创作,每人一句或数句,联结成一篇。


向明道:“联句好啊,就联句吧娘娘?这联句又不拘一人说几句,又不须构想全篇,这才轻松。”


向明是个专心于八股文学之人,政治文章他精通的很,诗词不过是一般而已。


陈文心当然赞同,一个人要想出一首完整的诗来,的确很费脑子。


这联句又有趣,又考验急才,又不甚难。


“好啊。能与京城第一才子同赋一诗,是我的荣幸。”


陈文心如此推崇纳兰容若,不禁让陈文义眉头一挑,看了她一眼。


她此前并未见过纳兰容若,就算听过他几首流传坊间的诗,也不至于这样高看他罢?


纳兰容若谦和地摆手笑道:“娘娘何必谦虚?不如就请娘娘起首罢。”


在座五人,君臣有别,也只能她起首了。


陈文心想了想道:“京城行乐处。”


一首联句诗,最好的开头就是虚起,什么都没什么说,不使人拘束于一处。


纳兰容若忙道好,又接道:“歌舞白铜鞮。”


白铜是一首民谣,相传为梁武帝所作。


陈文义紧接道:“江碧回渌水,”


“花月使人迷。”


纳兰玉露一开口,便是十足的小女儿气。


向明又起了一个,“山公醉酒时!”


山公即山简。晋代人,“竹林七贤”之一山涛之子。


曾任征南将军,镇守一城。但他不理政务,只知饮酒游乐,故时人编了首《山公歌》来取笑他。


提到这个山简越发有趣了,纳兰容若正要接,陈文义已经抢了。


“酩酊高墙下。”


陈文心接上,“头上白接篱。”


白接即为白毛巾,传说这个山简每次喝完了酒,就头上戴个白毛巾倒骑马回家。


纳兰容若赞好,他自己便讨了个巧,“倒著还骑马。”


气得纳兰玉露打了他一下,“不过是现成!”


纳兰容若趁着这时饮了一口茶,差点被纳兰玉露打出来。


“好好好,以后有现成都给你捡。”


“我看纳兰公子待纳兰小姐还是很好的。”


陈文心话毕忙接道:“岘山临汉江。”


“水渌沙如雪。”


纳兰玉露好容易抢了一个。


陈文义清闲接道:“上有堕泪碑。”


传说羊祜死后,为纪念他的政绩,襄阳百姓于岘山祜平生游憩之所建碑立庙,岁食飨祭。


因为望其碑者莫不流涕,所以称为堕泪碑。


“好,这句接得实在好!”


向明忍不住赞了一句,又道:“青苔久磨灭。”


纳兰容若也赞好,接道:“且醉习家池。”


陈文心噗嗤一笑,“莫看堕泪碑。”


她此句一出,众人莫不哈哈大笑。


纳兰玉露笑得伏在桌上,她哥哥又推她往下联。


向明大笑拍掌,“勤嫔娘娘,你实在……哈哈哈。”


他没说出来的后半句是,实在太逗了。


陈文义也笑了,“好啊,你捡了我的现成,倒拿来逗乐。”


陈文心自己笑得掌不住,白露在她身后拍着背,给她顺气儿。


她听不懂众人作的这些诗,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发笑。


刚才主子说了一句什么,莫看堕泪碑。


这些人就笑疯了。


她微微咬着唇,看那纳兰玉露笑得伏在桌上,没了点大家小姐的样儿,又是好笑又是嫉妒。


她笑这纳兰玉露失态,也嫉妒她能听得懂,还能作诗。


陈文义这样的男子,正该配她这样有才华的千金小姐才对。


她默默地看着陈文义的笑脸,在自家主子面前,他总是笑得这么毫无顾忌。


纳兰玉露也看着陈文义,没想到他笑起来是这般疏阔豪情,令人心摇。


“据我看啊,不能再多联了,再多反罗嗦了。”


陈文心笑道:“你们快结了罢,我这会子笑得肚子疼,是作不了了。”


她看向纳兰玉露,这个装出一副大家小姐模样的姑娘,露出原本的性情还是颇有几分可爱的。


只是不知道陈文义喜欢不喜欢。


她看向陈文义,只听纳兰容若联道:“山公欲上马。”


陈文义无缝对接,“笑煞燕都人。”


众人又是一阵大笑。


“好了好了,再多反累赘了。”


陈文心赞道:“二哥这最后一句接得甚好。”


宫女送上笔墨纸砚来,纳兰容若执笔,将方才众人的联句都记录下来。


纳兰玉露这才发现,她安心要在陈文义面前大展才华,却是落了第。


她之接上了两句,如今写出来逐一评去,显得她那两句十分闺房气。


陈文心同样是闺中女子,她的诗句却天然朴拙,疏阔开朗,令人叹服。


尤其是那句莫看堕泪碑,让人笑过之后,又感慨万千。


其中深意,着实让人不敢相信是即性所联。


她不好意思地笑道:“惭愧,我拖累了众位的文采。”


“纳兰小姐哪里抢得过他们?我看今儿兰襄和容若,都卯足了劲。”


向明原在诗词上普通,他并不介意自己在联句之中落了下风。


陈文心也觉得奇怪,二哥不是爱出风头的人,今儿怎么好似安心要压过纳兰容若似的?


难不成,他是想在纳兰玉露面前表现表现?


纳兰容若道:“陈家家学渊源,我兄妹二人着实不及。”


“京城第一才子若是不及,还有谁能及?”


众人又说笑了一番,至晚方歇。